星期三, 9月 18, 2013

解脫之鑰

阿姜查: 解脫之鑰
1956年5月24日
[英譯]美國無畏山寺[中譯]良稹
http://www.dhammatalks.org/Dhamma/Talk/ChaKey2.htm

我們學習佛法的根本原因,是要找到超越苦、獲得甯靜的方法。無論你研究物質現象還是精神現象、研究心(citta,心智,心識)或者心所(cetasikas,mental factors, 心理因素),只有使你從苦中解脫的方法,才是修持的正確方法,而不是其它什麽方法。這是因爲苦和苦因就在當下。
你在觀想苦因時應當了解,我們稱爲心的這個東西,當它靜止時,那是正常狀態。一旦它動起來,就有了行蘊(sankhara, 或譯造作)。心中升起了喜愛,那是行蘊; 升起反感,那是行蘊; 有去這裏那裏的欲望,那是行蘊。只要你對這些蘊沒有保持念住,就很容易追逐它們、受它們影響。一旦心動,就有了世俗行蘊(sammuti-sankhara),當即淪陷於緣起世界。佛陀教導我們觀照的,正是這些蘊、這些心的動態。 每當心有動態,它都是無常、苦、非我。佛陀要我們觀察和觀想這一點。他教導我們觀想影響心的行蘊,觀想十二因緣: 由無明而生行蘊、由行蘊而生意識、由意識而生名色,等等。
你已經在書裏學習、閱讀了這個主題,盡管那裏說得正確,實際發生時你卻跟不上。好比從樹上落下: 一眨眼你已經從樹頂摔到地面,卻一點不知落下時經過了多少根樹枝。心經曆一個客體(arammana,對象,所緣),受它吸引,突然你感到心情好起來,卻不知導致這個心情的原因與狀態。當然,在某種層次上事情按照經典上描述的理論過程發生,但同時又超越了理論的局限。實際上,沒有什麽記號告訴你現在是無明、現在是行蘊、接下來是意識、現在是名色,等等。那樣看問題的學者們,在這個過程發生時,是沒有機會把那一系列名詞讀完的。盡管佛陀分析了意識的瞬間,描述了各個組成部分,以便於理解,但實際發生時,我看更象是從樹上落下來。一切發生如此之快,你不會有時間計算落下多遠,某個時刻身在何處。就知道自己 “砰”地一下砸到地上,而且很痛!
内心事件的發生也類似。一般來說,你經曆苦時,看到的都是結果,也就是心裏有苦痛、悲哀、絕望。你實際上並不知道它從哪裏來,那個你從書裏是找不到的。書裏沒有哪裏會描述你那個苦的細節與因緣。盡管現實按照經論中描述的過程進行,但那些只讀書、卻從來沒有超越書的人,是不能在事件實際發生時把握它的。

因此佛陀教導我們要安住於 “知性”(that which knows),只觀察事物的生滅。一旦訓練意識留駐於 “覺知”(awareness),一旦探索了心,對心與心所的真相獲得了洞見(又譯內明),你會把心看成非我。
佛陀並沒有教導我們學習心與心所之後對它們執著起來,他只是教我們了解它們是無常、苦、非我。因此佛教修持的根本目的,是把它們放下、放到一邊。你必須對心與升起的心所確立和保持覺知。實際上心在過去早已習慣於遠離覺知這個天然狀態,習慣於産生行蘊(sankhara),行蘊又作進一步的虛構與造作。因此心已經習慣於思維的不斷繁殖,再加上各種善惡概念的影響。佛陀教導我們把這一切放下,但是你能夠放下之前,必須學習與修行。
禪定如同一塊木板。比方說,維巴沙那(vipassana,觀)是木板的一頭,奢摩他(samatha,止)是另一頭。你要是把木板拿起來,只是一頭起來呢,還是兩頭都起來? 當然了,你拿起木板時,兩頭都起來了。維巴沙那是什麽? 奢摩他是什麽? 它們就是對於心本身(的了解)。首先通過修練奢摩他,心平靜下來、穩定下來。藉着培養奢摩他,你可以讓心有甯靜。但是,奢摩他的甯靜消失後,便升起了苦。爲什麽苦會升起呢? 因爲來自奢摩他的那種甯靜本身是苦因。它是導致苦升起的因。雖然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甯靜,但修持並沒有完成。佛陀從自己的經驗裏看見了,這並不是修持的終點。緣起的過程尚未除盡; 連續的輪回依舊存在; 聖者的修持還不曾圓滿。爲什麽不圓滿? 因爲苦依然存在。因此他從奢摩他的甯靜出發,繼續觀照、探索,獲得洞見,直到不再執著。那樣的甯靜是一種行蘊,仍然是緣起的常規世界的一部分。執取於奢摩他的甯靜,意味著執取於緣起的常規世界,只要你還執取於緣起的常規世界,你就執取於緣起重生。從奢摩他中獲得喜樂的做法,有緣起與重生。修持奢摩他,焦躁不安感消失了,心便執著於由此而來的甯靜,但這是另一種形式的緣起。它還會導致進一步重生。
你在了解真相之前,必須培養奢摩他與維巴沙那。從書裏學習,也許可以獲得心與心所的理論知識,但是你不能用那樣的知識來切實地斬斷貪、瞋、癡。你只研究了貪、瞋、癡的外在特點,只会描述雜染的不同特點……貪是這樣的,怒是那樣的,等等。你了解的,只是它們的外在特點與表面狀態,也只能在那個層次上談論它們。你也許已經得到了一些覺知(awareness)與洞見,但重要的是,當雜染真的在心中升起時,心是不是受它們的控制,呈現它們的特點? 比方說,你遭遇一個不喜歡的思維客體,會産生一種反應,導致心呈現某些特點。你是不是執著於那個反應? 你能不能放下那個反應? 你一旦意識到升起的反感,“覺 知”是不是會把反感儲存起來,還是見到後,“覺知”能立刻把它放下?
因此禪修是最重要的。我在個人修持中,並沒有把所有時間花在研究對心與心所的理論描述上。我觀察 “覺知”。內心升起反感的念頭時,我問: “爲什麽有反感?” 升起喜愛的念頭時,我問: “爲什麽有喜愛?” 這就是禪修之道。我不了解那些精細的理論要點,也沒有對心與心所作詳細的分析。我只是始終在對付心中那一點,直到整個解決了反感與欲喜的問題,讓它們徹底消失。不管發生什麽,如果我能把心帶到一個地步,在那裏喜歡與不喜歡終止了,那就超越了苦。心已經達到無論經曆什麽都保持甯靜的地步。沒有執取、粘著……它止息了。這是你的修持該瞄准的目標。
我個人來說,我沒有大量的理論知識,但已經可以修了。了解正道從戒德開始,就足夠了。開始有戒德(sila)很優美。中間有奢摩他(samatha,定)很優美。最後有智慧(panna)很優美。隨著你修行的深入,它們就出現了,雖然你仍可以把它們看成修持的三個並列部分,它們卻是一體的。訓練的先決條件是戒德,其實也需要智慧,但我們一般說修持從戒德開始。那是基礎。只是智慧是決定戒行有多成功、多圓滿的因素。你需要觀照自己的言行,探索因果,那都是智慧的作用。你必須依靠智慧確立戒德。

根據理論,我們說先有戒德、奢摩他,後有智慧; 不過我對這個作了思考,覺得智慧是所有其它方面的基礎。你需要完全理解你的言行對心的影響,理解有害效果是怎麽來的。你用智慧作向導,經過推理思考,把握淨化你的言行。你的言行同時受善與惡的心理狀態影響; 了解了它們的不同特點,就看見需要修的地方了。你會看見,要培養戒德,就得行善棄惡。一旦心放棄惡行、培養善行,會自動朝內走,變得堅固穩妥。當心對言行不再有疑惑與不確定時,便不再動搖,爲固守奢摩他提供了基礎。

這個堅固的定力又形成了修持中更有力的第二個能量來源,讓你更全面地觀察視覺、聽覺與其它官感。一旦心智堅定不移確立了甯靜與念住,你可以連續觀照色、受、想、行、識,觀照色、聲、嗅、味、觸、想,看見這一切在不斷升起。結果你會對這些現象怎樣依天性而升起的真相,獲得洞見。有了不間斷的覺知,便有了智慧升起的因。一旦有了明晰的如實知見,你那個老的自我感會逐漸從過去的影響中拔除,轉變成智慧。到最後,戒、定、慧在修持中融合起來,成爲持久合一的整體。

智慧增長了,會培養奢摩他,讓它更加穩定、不可動搖。奢摩他越堅固,戒德越堅定、越圓滿。戒德增長了,會培養奢摩他,奢摩他增強後,又導致智慧的成熟。修持的這三個部分是很難分開的,它們有那麽多相互重疊之處。它們共同增長,構成了佛陀所稱的正道。當戒、定、慧達到頂峰時,正道就有足夠力量摧毀雜染。貪、瞋、癡中無論升起什麽,只有正道有力才能摧毀它。
佛陀教導的作爲修持體系的四聖諦是: 苦(dukkha) 、苦因(samudaya) 、滅苦(nirodha) 、和滅苦之道(magga),後者指的是戒、定、慧,是訓練心智的方式。盡管我大聲講戒、定、慧,它們卻不在外表,而是根植於心智本身。戒、定、慧要不斷起作用,不斷成熟起來。心中的正道強大,無論經曆什麽樣的色、聲、嗅、味、觸,正道都會占上風。正道弱了,雜染便占上風。正道強,會摧毀雜染。正道弱、雜染強,正道會給摧毀。雜染會毀滅你的心。如果面對意識裏出現的色、受、想、行,你的念住不夠快,它們會把你摧毀。正道與雜染就這樣走在一起。修持中注意力集中的地方是你的心。你在正道上每走一步都得與雜染爭鬥。好象你心裏有兩人在爭論,實際上是正道與雜染在搏鬥。正道的功能是掌握心智、培養觀照佛法的技能。只要你能繼續觀照,雜染就會輸。但是任何時候,你的修持衰退,雜染重占上風。正道消失,雜染取而代之。這兩方面必須不斷這樣爭鬥,直到結束爭鬥、分出輸贏。

戒、定、慧就是培養佛陀稱爲正道的方法,但是正道仍不是佛陀教導的中心。它本身不是目標,本身並非佛陀想要的。但這個正道指向內心。好比從曼谷到農帕蓬寺這裏;你要的是到達這個寺院,並不要這條路或者柏油材料,但是爲了旅行,你需要用到這條路。路與寺院不是一回事。路只是通往寺院,但你要到寺院,要走這條路。你也許會說,戒、定、慧並不組成佛教的中心,但它們確實是通往佛教中心的路。你一旦把戒、定、慧修到最高階段,結果就升起了甯靜。這是修行的最終目標。一旦心平靜下來,即使你聽見聲音,它不打擾你。達到這樣的甯靜狀態,你不再會在心中造出什麽了。佛陀教導我們放下。因此無論你經曆什麽,不必恐懼擔心。修行到了真正有成果的地步,你有了親身洞見,不必去相信別人的話了。
真正需要的是對世尊教導的信心和深入修持的誠意。你得搭上性命。到時候,整個世界會顛倒過來。你對現實世界的看法和理解會徹底改變。如果其他人在那個時候見到你,可能以爲你發瘋了。如果發生在一個不能保持念住的人身上,他們真可能會瘋癫起來,因爲有了這樣的經曆,一切都與過去不同了。你看世人的方式也不再相同,可你是唯一這樣見過真相的人。你的整個現實感改變了。你考慮事物的方法也改變了。其他人這樣想,你卻那樣想。他們這樣談論事情,你那樣談。他們朝那裏往上走,你這裏往下走。你不再與其他人一樣了。那以後,你經常會有這個經曆,而且會持續很久。你自己去試試看吧。如果你在禪修中有過這樣的經驗,就不會到遠處找任何東西,只要不停地觀察心就可以了。在這個層次,心最大膽也最自信。這就是心的力量與能量。它比你想象的要有力得多。這就是奢摩他的力量。
在這個階段,仍然是心單獨從奢摩他獲得力量。奢摩他達到這個地步,是最深、最強的。它不僅僅是刹那定。它達到了頂峰。你用這樣的定力作爲修持維巴沙那的基礎,就可以流暢地觀。從這裏繼續下去,也可以用於其它途徑,例如培養神通或者奇迹。不同的苦行者與宗教修道者以不同方式使用這種定力,比如符咒、聖水、護身符、避邪物。達到這個地步時,心可以用許多方式加以發展,每種方式也許有自己的好處,但是它的好處象一杯好飲料: 你一旦有了,會陶醉其中。那種好處最後沒有什麽用。

甯靜(指奢摩他)的心是禪修者的休息地。佛陀在這裏休息,它構成了維巴沙那、觀照真相的基礎。在這時,你只需保持有限的一些奢摩他,把注意力放在觀察周圍的世界,連續觀照因果過程。用清明的心,觀照一切色、聲、香、味、觸,觀照它們怎樣産生各種心情: 好、壞、愉快、不愉快。這就好象有人爬上芒果樹,把果子搖下來,你就等在下面,收集落下的所有果實。你扔掉爛的,保留好的。那樣你不需要花太多能量,因爲你沒有自己爬樹,只是等在下面收集果子。
這個意思是,心在甯靜時,你經曆的一切心理客體都會給你帶來知識與理解。因爲你有覺知,不再圍繞這些東西進行造作與繁殖了。成敗、毀譽、臧否、苦樂,一切自行來去。有了清淨靜止的心,又賦予了洞見,把那些念頭篩選、清理起來,是很有趣的。你經曆的這一切心智客體,不管是毀是譽,都會對你有益。因爲別人爬上芒果樹搖動,讓果子朝你落下。你輕松地把它們收集起來,不必怕什麽。別人爬上樹,爲你搖下芒果來,你怕什麽? 一切得失、毀譽、臧否、苦樂,好比朝你落下的芒果。你把它們收集起來時,甯靜的心構成了觀照的基礎。有了念住,你知道哪些果子是好的,哪些是爛的。

修行的步伐
這樣在禪定中培養了甯靜,在這個基礎上進行對這些事物進行觀照,就能生起智慧。這就是智慧,這就是維巴沙那。那不是什麽需要創造出來、虛構出來的東西。如果有真正的洞見,那麽維巴沙那的修持會自然跟上來,你不用發明那些名稱與標記。有一點明辨,稱爲一點維巴沙那; 洞見加深了,那是 “中等維巴沙那”; 對真相有徹底的知識與洞見,那是圓滿的維巴沙那。維巴沙那的修持,是在培養智慧。它不是那麽容易的。你不能那樣去做。需要達到一定的靜止,從那裏出發去修。一旦確立了(靜止),維巴沙那自然而然會培養起來,升起智慧。這個不是強迫心智可以做到的。
佛陀根據自己的經驗教導我們,修行必須根據客觀條件自然進行。達到這個層次後,你就讓事情根據自己積累的善業與波羅蜜(完美)自然發展。這個意思,並不是讓你停止修持的努力,而是你繼續修,同時要理解不管你進步是慢是快,不是可以強迫的。
你用同樣道理進行修持,心裏就自在。無論你此生、來生證悟,並不重要。如果你對修持的成效有信心,那麽無論進步快慢,取決於你的善業、慧根(直譯爲靈性素質)、波羅蜜。你這樣看,就對修持感到自在。
因此種辣椒時,你澆水施肥,趕走來犯的螞蟻白蟻。
一旦心智入流之後(初果),就不會回轉了。它已經超越了哪怕是最小的惡業。佛陀說,證得入流果者(sotapanna)已進入法流,不再回轉了。修到這個地步的人,不會再落下來,重生於低等域界(apaya)或者地獄。他們已經清楚地看見了危險與害處,切斷了一切惡業的根源,怎麽可能回頭呢? 他們已經不可能有不善言行了。一旦言行上不再作惡,怎麽可能再落入低等域界或者地獄呢? 他們的心已經進入了法流。
心一旦進入法流,你就知道自己的責任、和必須擔當的工作了。你了解修持的道路,它怎樣進步。你知道什麽時候該努力、什麽時候該放松。你了解了身體與心智、物質與精神。哪些應當放下抛棄,你就放下抛棄,不會猶豫不決。
學習阿毗達摩可以是有益的,但是你學習時不能執著於書本。正確的讀法是,要在心裏明確自己是爲了實現真理、超越苦而學。如今有許多不同的維巴沙那老師,有許多不同的方法可以選擇,但實際上,維巴沙那不是那麽容易的。你不能就那樣去做,必須培養牢固的戒德作爲基礎。試試看吧。道德、戒律、行爲准則是修持的必要部分。如果你的言行不受訓練、不守紀律,好比跳過正道一部分,你不會成功。有人說,你不需要修奢摩他,可以直接做維巴沙那,那樣說的人,傾向於比較懶,不願花力氣就想有結果。他們說守戒對修持不重要,但實際上,持戒本身就難,不是隨便做得到的。如果你跳過戒行,整個修持當然就舒適方便起來。修行碰到一點困難就跳過去,當然好了,大家都願意避開難點。
有一次,一位比丘來這裏請求留住,說他對禪修有興趣。他問起寺院的規矩,我解釋說,在這個寺院裏,我們恪守毗尼律,比丘個人不能存錢、存用品。他說他修不執著。我說,我不了解他是什麽意思。接著他問,如果他一點不看重金錢,是不是就可以存錢、用錢。我說,他要是能找到不鹹的鹽,就可以那樣地用錢。這個比丘真是在誇誇其談,實際上,他懶得持戒,把它當成是許多微不足道、不必要、過分精細的規矩,在他看來只是讓日子過得不舒服而已。如果他能找到不鹹的鹽,我就相信他。如果不鹹,他得拿一籃子來吃吃看! 真可能不鹹嗎? 不執著,不是講講、猜猜它的意義就行的。不是那樣的。這位比丘對修行是這樣的態度,很清楚不能在這裏生活,於是他就離開,走自己的路去了。
你要堅持不懈地守持戒律和各種頭陀行,居家者也一樣,起碼要守五戒。努力自持,約束言行。要盡最大的努力,你的修持就會有進步。
不要只因爲試了幾次,發現心靜不下來,就放棄奢摩他的修持。那樣的做法是錯的。你實在必須訓練很長時間。爲什麽要花那麽長時間呢? 想想吧。心已經遊蕩了多少年? 你沒有修奢摩他,過了多少年? 思緒在心中升起,把它朝這邊拉,你就奔過去了,思緒把心往那邊拉,在那裏繁殖起來,你又奔過去了。你想終止心的流動,讓它靜止在當下,兩個月是不夠的。想一想吧。要讓心智平靜地面對影響它的各種問題與事件,平靜地面對它所經曆的各種思維客體,需要多大努力。你一開始修行時,心幾乎沒有什麽穩固性,一接觸到一個思維客體,就焦躁糊塗起來。爲什麽焦躁呢? 因爲它受到執取(tanha)的影響。你不願意讓它思考。你不願意讓它經曆思維客體。這種不願意,是一種形式的執取。它叫做執取於非有(vibhava-tanha)。你越不想焦躁,越鼓勵、越請它進來: “我不要這個麻煩,爲什麽它來這裏? 我不要心焦躁,爲什麽會這樣?”
修行也是這樣。你在觀心時,是那個 “覺知”在作觀察。“那些會觀察自己心智的人,能免落心魔(Mara)的陷阱。” 不過這個“覺知”也是心,怎麽會心在看心呢? 它在遭遇情緒與情感時是怎麽回事? 這樣想會讓你糊塗起來。心是一回事,“覺知”是另一回事。但是這個覺知來自那個心。它知道心的狀態、 知道心在經曆思維客體、知道心與思維客體是分開的。心的這個側面,就是佛陀所說的 “覺知”。正是覺知在觀察著心。這個覺知,也是智慧升起的地方。心呈現出思想與觀念。它接觸一個心智客體,會去那裏停下來,呆一段時間。接觸下一個客體,又在那裏停下呆一段時間。
心智訓練也一樣。一般情形下,它接觸到一個心智客體,馬上會抓住它。它抓住客體時,“覺知”就得教它。你必須以明智的觀照,來訓練心; 要對每個客體進行觀想,看它有益還是無益。你經曆另一個客體,以爲它稱心如意,心又奔過去抓住它。因此 “覺知”得一次又一次地以明智的觀想來教它,直到能把它們放下。心的甯靜是這樣培養起來的。你會逐漸發現,無論你抓住什麽,它的本性都是不中意的。結果,心馬上停止進一步繁殖。它失去了追逐這些東西的欲望,因爲它不停地受到攻擊批評。你要毫不客氣地對待它。你得挑戰它,直到這些教導深入內心。那就是訓練心智的方法。
我自從走進森林裏禪修以來,一直是這樣訓練的。我每次教僧衆時,也是這樣教,因爲我要你們看見真相。我不要你們只看書裏的東西。要你們親身去看,用你的心去看,你是不是已經從帶雜染的思想中解脫出來。你一旦解脫了,自己會知道。只要你還沒有解脫,就必須觀照緣起的真相,一直觀到你徹底了解爲止。一旦有了洞見,看穿了它們,就會自動超越。有什麽事發生了,你卡在那裏了,就去觀照它,只要還沒有超越它,便不能放棄,否則不能進步。你必須一次又一次努力,不要讓心溜開。以我個人來說,我是這樣修持的。佛陀說,智者自知。意思是,你必須自己修行,親身體驗,獲得洞見。你必須去了解和懂得這個自我。
如果你對自己的知見有信心、信賴自己,那麽其他人批評你、贊揚你,你都保持自在。無論他們說你什麽,你照樣平靜、不起煩惱。爲什麽你能這麽放松呢? 因爲你了解自己。如果你實際上值得批評,別人卻贊揚你,你真信嗎? 不會,你不會這樣就信了,你自己修、自己判斷。沒有修持基礎的人受到贊揚,會信以爲真,於是高興起來、沈醉其中。同樣,你受批評時,必須自我反省、自己檢查。他們可能不正確。也許他們說你錯了,其實是自己錯了,你一點錯沒有。如果是這樣,就沒有必要對他們發怒,因爲他們講的不真。但是,如果他們是對的,你確實有錯,也沒有道理對他們發怒。你能這樣想,就會完全自在、不起煩惱,因爲你以佛法看待一切,而不是盲目從個人觀點與偏好出發作出反應。

走中道
怎樣修持呢? 它的意思是要逆著心的傾向走。你的心這樣想,佛陀卻要你那樣走; 它那樣想,佛陀卻要你這樣走。爲什麽佛陀說逆著天性走呢? 因爲在過去,多少年了,你的心蓋滿了雜染。他教導說,心不可靠,因爲它尚未調伏,尚未爲法轉化。因爲這個原因,他說你不能相信它。只要還沒有升起戒德與法,它還不清淨,缺乏明徹的洞見。你怎麽能相信它呢? 他教導我們不要依靠尚未覺悟的心,因爲它有雜染。它一開始是雜染的奴仆,逐漸汙染,越來越久,成了雜染本身。因此,他教導我們不要信賴心。
看看我們的寺院規矩和訓練規矩,這些都是讓你逆著心性而行的(助緣)。你違反心意做事,就會有苦。當然了,一有點苦,你馬上抱怨修行太難、太麻煩了。你說做不了,但佛陀卻不那麽想。他認爲,有苦就說明修行正確。但是你卻理解成,修行走錯了,才導致這些艱難困苦。你開始修行,才經曆一點苦,就以爲自己一定做錯了。每個人都想感覺良好,卻不關心是不是修行的正道。你一旦開始反對雜染和執取,苦就來了,你以爲自己做錯了,想停下。但是佛陀教導說,你這樣修行是對的。你刺激了雜染,它發熱翻攪起來,但是你誤解了,以爲是你自己在發熱翻攪。
佛陀說,是雜染給攪動起來。這是因爲雜染使修行困難,你卻不喜歡逆雜染而行。你不觀想這些事。一般來說,人們會卡在兩個極端之一: 或者耽於官感,或者自我折磨。耽於官感的意思是,你想服從心的一切欲望: 想做什麽就做什麽。你想服從自己的執取,坐得舒服、睡得越多越好,等等。無論做什麽,你要舒服。那是感官的天性。如果你執取於感覺愉快,修持怎麽能進步?
你要是耽於官感不成,或者執取快感卻不得滿足,就偏向另一個極端: 反感、發怒、不滿,因此有苦。那是自我折磨。但是經過訓練獲得甯靜的人,遠離雜染的人,卻不是這樣的。
佛陀教導我們不要走這兩個極端。他教導說,當你有愛欲感時,應該用覺知注意它。如果你沈溺於憤怒與仇恨,便沒有走在佛陀的腳步後面。那是在走凡夫之路,不是聖者之路。獲得甯靜的人,不往那些方向走,他們走中道、正精進,自肆的極端在左邊,自虐的極端在右邊。
走中道的意思是,你把愉快與痛苦同時放下。要正確修持,你必須走中道。沿著佛陀的腳步走中道是很難的,要吃些苦。

勤奮修行
你要是真想修行,必須下決心不要繁殖思想、不要想太多。 當你經曆一點真正的洞見時,它與理論是不同的。
書面上的理論是對的,但是佛法必須直指內心(opanayiko)。
你必須堅持努力修行。一開始重要的是去做。心是不是平靜,不管它。你得接受它就是那樣。你要注意造善業。如果你勤奮修持,不需要擔心結果怎樣。不要怕不會有結果,那樣擔心只會妨礙心靜止下來。要堅持不懈。當然了,你要是不修,能得到什麽呢? 只有那些追求的人,才能實現佛法。
修行的性質是這樣,即使你坐在椅子上,還是可以把注意力放在某個禪定目標上。一開始,你不需要專注許多不同的事物,只注意一個簡單的目標就夠了,比如呼吸、或者隨著呼吸念一句 “佛陀—達摩—僧伽”(Buddho,Dhammo,Sangho)這樣的禪定用語。你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時,要明確,決不以任何形式強迫呼吸。如果感覺呼吸吃力,說明你的方法不正確。如果呼吸還不舒順,可能長短,太短,或者太用力,那就不舒服。你一旦覺得自在了,對每一次吸氣與呼氣都有覺知,那就對了,說明你的做法正確。如果還不對,你還是困惑。你要還是困惑,就停下禪定,重新確立呼吸念住。
在禪定過程中,如果有經曆靈異事物的願望,或者心變得光亮、明朗,或者你看見天宮之類景象,不要怕。要對這類經驗保持念住,繼續禪定。有時你在禪定時,呼吸感徹底消失了。這個感覺可能極其逼真,讓你害怕。實際上,沒有必要怕,那只是你的想法,以爲它消失了,其實呼吸還在,只是在一個精細得多的層次上進行。過一段時間,呼吸感會自己回來。
一開始你就這樣修,讓心安定下來。無論何時你坐下來禪定,不管在椅子上、還是在車裏、船裏,你把注意力放在禪定目標上,讓心馬上靜下來。你要修到這個地步,乘火車旅行,能一坐下來馬上入定。如果你這樣徹底訓練了自己,就能在任何地方修。這說明你已經對禪修之路有了一些熟悉,就可以觀了,用這個靜止的力量來探索你經曆的心智客體——視覺、聲音、嗅覺、味覺、觸覺、想法等。無論感官經曆什麽,喜歡的與不喜歡的,都可以進行觀照。只要對它們有覺知,但不要賦予意義或者解釋。如果你經曆愉快的客體,意識到愉快; 經曆討厭的客體,意識到討厭。這些都是常規現實。是好是壞是其它,都是無常、苦、非我。它們都不值得執著、抓緊。這個教導,或者說咒語,你要不停地對自己重複。如果你能始終看見這三個特征,智慧自然會升起。維巴沙那的中心意思,就是把你經曆的每一件心智客體扔進這三個坑裏: 無常、苦、非我。一開始,你就這樣修,讓心平靜下來。無論好、壞、更壞,都扔進坑裏去,不久你開始獲得知見,升起一點智慧,那就是禪修的意義。要不斷地努力。你現在已經受五戒多年,也該在禪修上作點實際努力。你要對現實的真相獲得洞見,那樣就可以放下、舍棄、 獲得平靜。

建立禪修的基礎
你要是這樣修,還會發生一件事: 你睡覺前一旦確立了念住,就不再會習慣地打鼾、說夢話、磨牙、或者扭動了,那些都消失了。即使你睡得很沈,醒來時好象不曾睡過,也不會覺得疲倦或者磕睡。過去你也許會肆無忌憚地打鼾,但是真的培養了警醒之後,不會發生了。你並沒有真的睡著,又怎能打呼呢? 念住到了這個地步,心在白天黑夜一直醒著。這就是佛陀所說的純淨而高度的覺知: 知者、覺醒者、喜悅者、明亮者。在這個層次上,心有維持自己的能量,不會磕睡,即它不以通常方式入睡。如果你的禪定培養到這個層次,也許可以一連兩三天不睡。即使那時,要是你因爲身體累極了想睡時,可以集中在禪定目標上,立刻進入深度奢摩他, 你要是有技巧,也許只需要在那裏呆上五到十分鍾,感覺好象睡了一天一夜那樣有精神。
說起不睡覺,要是你不擔心身體,睡覺無關緊要了。但是你應該觀照身體狀態、身體的經曆,根據需要調整睡眠。你修到這個到層次時,不必有意告訴身體做什麽,它會告訴自己。心裏有一個部分不停地點撥你、督促你。即使你感懈怠,卻不可能耽於那些情緒裏,因爲總有這個聲音在鼓勵你、激勵你去努力。你會達到一個地步,修行不再停滯、而是自動進行。試試看吧。你已經學得夠多的了,得到了足夠的教導了,現在是把你所學,用在訓練自己的時候了。
你做過一點禪修,對不對? 有時候在禪定中,平常不該出問題的事卻會出問題。比方說,你坐下來,下定決心: “這回不要東想西想了,我要集中注意力禪定了。” 可是那天你什麽進步也沒有。但我們喜歡那樣的豪言壯語。實際上,我觀察到,修行常常按照自身因緣與條件發展。有的夜晚你坐下時想: “好,今晚我起碼坐到淩晨一點,決不起身。” 你那樣一想,已經讓自己進入不夠善巧的心態,因爲過不了多久,所有那些痛感、不適感從四面八方入侵你的感覺,你覺得難受到快要死去的地步。實際上,心會自行設立禪定的時間限度,你不需要估側或者界定。禪修又沒有什麽特別的停留站或時間目標。七點、八點、九點,並不是最重要的; 你只是繼續禪定、維持甯靜,不要去強迫。你對事物不要有強制觀點或者成見,也不要太雄心勃勃地宣布這一次你一定要怎樣,這樣迫使心智。當然了,就是那種時候,事情偏不如意。
你無論做什麽,要徹底觀照它,不要放棄禪定。有些人以爲正式禪定結束後,可以休息一下,於是把禪定目標放下,停止觀照。不要那樣做! 要不停地觀照你經曆的一切。無論接觸到善人惡人、富人窮人、名人凡人、年輕年老,一切都要觀。把它當成禪修的一部分。觀想與探索佛法,意味著你必須觀察與反思影響心智的各種緣起。要觀照各種心智客體,大小、好壞、黑白。要是有想法,就注意心在 “想”,注意它實際上就那麽多。到最後,一切思維與印象都可以捆起來,當成無常、苦、非我,不去抓緊與執取。這就是一切心智客體的墳場,把它們扔到這三個坑裏,你會看見它們的真實面目。
但是佛法實在不是要你把所有時間用在討論上,最好是坐下來禪修。好比你邀朋友一起去哪裏。你問他們: “去嗎?” 他們說去,於是你們馬上走了,既簡單又不啰唆。要那樣去修行。
禪相

如果你在禪定時經曆不同的禪相(nimitta),比如天人形象,頭等重要的是密切關注心的狀態。不要忘記這個基本原則。心必須平靜,才能經曆這些事物。要小心禪定時不要帶著想或不想經曆禪相的願望。如果它們升起,就觀照它們,不要讓它們迷惑你。要觀想它們不是你、不屬於你。它們是無常、苦、非我,同一切其它心智客體一樣。要是你真的經曆了它們,不要讓心對它們太感興趣了、或者注意太久。要是它們不自行消失,你就重新確立念住。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呼吸上,作幾次重呼吸。至少作三次特別長的呼吸,應該能把禪相除掉。你在繼續禪定時,必須這樣不斷重新確立念住。
不要把這些東西當成是你、屬於你的。它們只是禪相,會欺騙心智、産生吸引、反感、恐懼感。禪相有迷惑性、不可靠。你要是真的經曆了,不要太重視,因爲它們實在不是你。你一經曆到任何禪相,應該馬上把注意力轉回到觀察心智本身。不要放棄這個修持的基本原則。你要是忘記了,就容易糾纏於其中,可能受到迷惑、甚至瘋癫。你甚至可能徹底糊塗了,不能與其他人作正常交談。不管你體驗什麽,你能信賴的、 最能確定的,是你自己的智慧。你要是經曆禪相,就去觀心。必須甯靜地經曆它們。
重點是,要把禪相看成是非我。它們對有智慧的人,可能是有用的; 但是對沒有智慧的人,是有害的。不斷地練習,直到你不再爲禪相動心。它們來就來、不來就不來。不要怕它們。要是你的智慧已經發展到可以信任自己的判斷,就沒有問題了。一開始你爲禪相所激動,因爲它們新奇有趣,你有經曆它們的欲望。你變得對它們中意起來,這就是一種幻覺。你最好不受它們吸引,不過它出現了,你不知怎麽辦, 不知怎麽正確地修,它就成了苦因。如果心因爲它而情緒好起來,那就對這個好情緒確立念住,了解它是雜染,它本身是無常的。這是放下執取的明智方法。不要這樣告訴自己: “我不要有好情緒,爲什麽心情好起來呢? ” 那樣就錯了。這是帶著妄見禪定。就在這裏出錯了,不必遠看。沒有必要懼怕禪相、或者禪定的任何側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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